车前草留给我的记忆是复杂的,每次与它碰撞都是在我感冒发烧时,伴随苦胆般的一瓢绿汁,在母亲的呵斥声中,声泪俱下地囫囵吞下,先堵在喉腔里,然后在肠胃里一阵翻腾。随着情绪平歇,这生鲜苦辣的汤汁终于着床,在我体内不断发酵吸收,最后转化为抵抗病毒的卫士,再次把我从病痛中解救出来。
在这一瓢绿绿的汤汁中,除了车前草,还有铜钱草、酢浆草、艾芽、马蹄金、马齿苋等五六样青草。这几样青草并不固定搭配,除了车前草和铜钱草是固定不变的,其它搭配的青草,我感觉它们更像是母亲临时的创意。童年时,母亲总是很忙,她看哪个孩子不舒服了,拉过来摸下额头,然后转身到屋外,或田园边,抓一把青草洗净拿回来。那时家里连个捣药的小石臼都没有,她顺手把青草放在水瓢里,用菜刀把捣几下,再兑上淘米汁或井水,滤出来,然后让我们喝下去,过会儿,再摸一下我们的额头,她便安然干活去了。
车前草、铜钱草、马齿苋这些青草药,在乡下总被当作救命草。然而,它们一点也不金贵,房前屋后,四周田园特别多。车前草,乡下老宅的石头埕上多得是。车前草长相特别,特别好认。每一株车前草都从根部抽出许多叶片,叶片椭圆像菠菜叶,最明显的是车前草高高竖起一根或多根的花穗,每根花穗都像一根高高举起的小鞭子,招摇得很。每次去老宅,发现那石头埕上的野草就会顺手拔掉,但艾草、马齿苋、车前草总会被区别对待,家人总会把它们留下,耐心等它们长大些再拔起来,晒干,留用。
长大后,我明白车前草的诸多益处,偶尔也炖汤来喝。奇怪的是,它并没有童年时那令人难以接受的苦胆般味道,反而显得很清淡,就像水煮淡竹、笔仔草一样,几乎是无味的,完全可以当清茶饮。仔细一想,童年时,母亲生生把它们捣烂,把它们的叶绿素、苦汁都洗在水中,让我们生食它们,所以才会这么苦。上次朋友相聚,其中有道特色菜——水焯茶芽,一尝,感觉有一股难以接受的清苦味迅速占领味蕾,但再忍耐几秒,再咀嚼一下,茶叶那特有的回甘就涌上舌尖。我终于弄明白,母亲的青草汁就是这道茶,而平日里喝的青草药汤,就像泡出来的茶汤,它们在晒干后煮汤,这等于“重制”了一遍,自然也少了许多苦涩。
我始终有个疑问,为何艾草、鱼腥草母亲经常让我们吃,但车前草母亲却从不让我们多吃,非得生病了她才会让我们吃它。难道一辈子信奉青草的母亲对它了解不透,还是因它太苦,不合适当菜一样常吃。前阵子,我回家问母亲,谁知,母亲却说,车前草是一味重药,性寒,那时家穷少油水,常吃怕人受不起,弄坏肠胃。看来,母亲对她经手的青草药真的比我们了解得都要透彻,看似忙乱地胡通抓一把回来兑汁给我们喝,其实她心中都有数。
车前草有消炎杀菌、利尿、止咳、明目、润肠、治口腔溃疡等诸多疗效,还有人用车前草煮水喝降血压,一株车前草差不多就是家庭半个常备药箱。现在日子好了,常有人用乡下青草药来当保健品,车前草又成了城里人的紧俏货。侄儿尿酸偏高时,他每次都熬车前草喝,连喝几天,他的尿酸就降下来了。嫂子患有结石,她常年都备有车前草,想起它时,就熬一锅来当茶饮,十多年下来,她的结石引起的不适居然也没再犯。乡下许多青草用途并非一成不变,在不同地方各有侧重,谁也说不清它的全部药性,更多的是家族集体记忆。许多青草药都是常试常新,总有惊喜,它的药用价值还在不断发掘中。